大概5個月前,陳鑫突然發來一條消息:沒生意了,有點著急。
他認真地寫了一篇1500字的生活感悟:求助的人越來越少,一個月下來只有2、3個訂單,淘寶店無人問津——放在以前,他每個月都能接到8、9個訂單,咨詢者每天10多個,一年下來上百個受害者獲得解救。大家送的錦旗一面墻都放不下。
照著現在這情況,他的淘寶店就快倒閉了。這讓他有些無措。
印象中,陳鑫就是工作狂,不該如此。他三年如一日的人生話題,明明就只有那一個:反傳銷。
往好的方面想,沒有生意,倒是個好消息。求助者少了,說明陷入傳銷的受害者越來越少了?陳鑫心里多少有些安慰。
羅曼·羅蘭說,“先相信自己,然后別人才會相信你”。陳鑫大概是遵循這句話,把傳銷的人生,用反傳銷來了個徹底清洗。
他是西安人,2010年大學畢業,因為同學的邀請,誤入傳銷組織,然后發展了29個“69800”項目(29人,每人交了69800元),榮升“老總”。一個級別知道一個級別的事兒,其他“老總”向陳鑫拆穿了這個騙局,“分紅1040萬”的公司一夜間變成荒謬,陳鑫選擇逃跑。
隨后的2016年,陳鑫開了一家提供反傳銷服務的淘寶店“反傳銷救援店”,成為了反傳銷斗士,服務于那些異地的、面對親情破碎、朋友反目的陌生人——他們通過淘寶驗證留存的一絲信任,下單,等待解救,然后“確認收貨”。
這三年來,陳鑫一共接了400多單,在全國200多個城市發了反洗(反洗腦)定位。
最近一次,他去了云南昭通。受害者今年56歲,在銀行工作了35年。這兩年陷入傳銷組織,前前后后去了北海多次。女兒和兒子勸不了,只能賭氣說“你要再去,我們出門就被車撞死”,逼迫媽媽在家。兒子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,找到了陳鑫。
陳鑫以求助者同學的身份出現,借此讓受害者卸下心防,打開話題,說了自己當老總的過往。
“我不聽。你是來調控我的,人家早說了,你必須調控3個人不做傳銷才能當更大的總。”受害者說。傳銷組織的事先鋪墊,讓陳鑫無從下手。他從下午聊到凌晨2點,受害者什么都聽不進去。
“這兩年增加了增加了很多新詞,騙局在升級,比如說我們是調控的,比如蹦出共享經濟等詞。但套路基本沒變。”陳鑫說。每次碰到受害者提到的新詞,他就上網查,然后找到突破點。
第二天,他又去受害者家里,“阿姨,我和你兒子是最好的大學同學,我干嗎不讓你掙這錢呢……”經過4個小時的反洗,最終阿姨醒悟過來。
這還算比較輕松的一例。
有一次反洗,他碰到一位脾氣暴躁的母親,兒子、侄子都在場,大家好話歹話說盡,她軟硬不吃。陳鑫耐心的安撫著她和家人的情緒,等大家精力耗盡。
還有一位山東菏澤的受害者,是個50多歲的中年人。對方一聽陳鑫要“誣陷”自己的組織,立刻翻臉,把陳鑫的包扔了出去。
最危險的時候,對方直接跳起來把他摁在地上打。
愿舍棄生命和愛情也要搏自由的匈牙利詩人裴多菲,也曾在暗夜止步,寫出“絕望之為虛妄,正與希望相同”。陳鑫印象最深的,一位河南商丘的求助者的三姐,三姐是被三姐夫叫到傳銷組織的,三姐夫則是被大姐夫叫去,而大姐夫是被大姐叫去,一大家子十幾口人都在做傳銷。
陳鑫坐在飯桌上,對三姐反洗了6個小時。三姐眼淚嘩嘩,想著怎么把錢拿回來。陳鑫說,別提錢了,你們要把人一個個叫回家,救出來。
“出發前我要規劃行程,了解受害者性格,制定方案,然后和家屬修改,一直都是緊繃的狀態。直到順利的切入話題,并且受害者有反應了,我心里才能松一大截。我要對每一個家屬都負責,我也知道后果。”
陳鑫知道這種感覺,所以每次都用盡全力。
他的老婆可馨,就是他解救的傳銷受害者之一。
這大概是電視劇里才能看到的緣分。他比可馨大四歲,當初可馨在貴陽陷入傳銷,可馨的父親找到陳鑫求助。反洗的過程如出一轍,后來倆人有更深的了解,相互萌生愛意。
2018年,陳鑫和可馨領證、辦婚禮,有了穩定的家庭,擺脫了游蕩的靈魂。
陳鑫因為傳銷欠親戚們的20多萬,至今已差不多還清。他還在西安的郊區貸款買了房子,有空就陪老婆散步。出門在外,可馨會擔心他的飲食,提醒他吃早飯,別太拼命。
而陳鑫,還是在拼命。反洗之途中,能坐公交就不打車,賓館幾乎都是100元以下。每天和受害者說10個小時不帶休息,還要安撫求助者的焦慮。他往往言語鏗鏹、邏輯清晰、有理有據,叫人仿佛看到了他當年勸說別人交錢的情形。他經歷著精神和身體的雙重折磨。
可以確定的是,現在的陳鑫在治病救人。他的奔波,所見的星的璀璨,夜的迷離,和光的方向,交替在一起,渺小又偉大。
9月10日是老婆可馨的預產期。問他有什么變化,他只回答:“轉眼為人父,很緊張。”
(應受訪者要求,文中陳鑫、可馨均為化名)